东北民间异闻录第290章 水底灯
一九九六年夏天辽南大旱旱得邪乎。
地裂得像龟背庄稼蔫头耷脑等着咽最后一口气。
绕村过镇的大河瘦成了麻绳最后连那点水汽也被日头舔了去。
唯有这“跃进水库”还勉强兜着底儿一点黄汤像巨人将死未死时眼角混浊的那滴泪。
水库边来了驴友阿飞。
他本名赵晓飞城里人腻味了钢筋水泥总想寻点野趣。
他踩着因水位下降而裸露出的、布满干裂纹路的库底淤泥像踩在巨大的死亡地图上。
空气中弥漫着水腥、鱼尸和泥土混合的沤烂气味。
傍晚他就在水库边一处高地扎了帐篷对面本该是水波荡漾之处如今是一片泥泞的洼地几根腐朽的旧木桩子斜插着像水底伸出的残肢。
夜幕四合四野寂静只有几声有气无力的蛙鸣。
阿飞就着咸菜啃完冷馒头钻入睡袋。
梦里光怪陆离仿佛听到隐隐约约的唢呐声呜哩哇啦分不清是喜是丧。
他是被一阵鼎沸的人声吵醒的。
猛地睁眼帐篷外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透进来一片昏黄、摇曳的光。
人声、犬吠、孩子的嬉闹甚至还有隐约的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织成一片他只在老旧电影里听过的市井喧嚣。
阿飞心里一惊这荒郊野岭水库边上哪来的人烟?他小心翼翼拉开帐篷一条缝往外一看整个人霎时僵住血都凉了。
眼前哪还有什么水库泥沼? 月光(不知何时出来的月亮毛茸茸的发着惨白的光)下赫然是一个完整的、古老的村庄!土坯房、茅草顶歪歪扭扭的篱笆院。
村道上影影绰绰走着不少人穿着像是六七十年代甚至更早的粗布衣裳。
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的不是电灯的光而是豆粒大小、摇曳不定的油灯光晕把那一片天地照得鬼气森森。
“这……这是哪儿?”阿飞喉咙发干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村庄活生生的。
他看见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的老头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一明一灭;看见两个妇女坐在磨盘旁一边纳鞋底一边低声絮叨声音飘过来听不真切却带着某种真实的琐碎感;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在土路上追逐打闹踢着一个破旧的布口袋。
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那些人的动作似乎有点僵硬他们的笑声谈话声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闷闷的。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碎花旧褂子、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发现了他。
她停下追逐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帐篷和帐篷里陌生的人。
然后她竟咧开嘴露出一排细白的牙笑着朝他跑了过来。
“叔叔你是从外面来的吗?来俺们村玩儿呀!”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空灵的回音。
阿飞头皮发麻心脏咚咚直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女孩已经跑到帐篷前伸出瘦小的手就要来拉他:“来呀村里可热闹了今晚瞎子爷说书呢!” 阿飞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脚下一动咔嚓一声踩响了地上一根不知何时掉落的枯树枝。
这声音并不大但在那片喧闹又隔膜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得刺耳。
就在这一瞬间—— 所有的声音人声、犬吠、吆喝……戛然而止。
就像有人猛地按下了静止键。
磨盘旁絮叨的妇女抽旱烟的老头追逐的孩子……整个村庄里所有的人无论之前在做什么都在同一刹那定格了。
然后下一个心跳的时间他们所有人的脑袋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缓慢而整齐划一的动作“嘎吱”、“嘎吱”……齐刷刷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将空洞的、没有一丝光彩的眼睛精准地投向了帐篷缝隙后阿飞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
那些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像深不见底的古井又像这水库干涸后露出的绝望裂缝。
它们就那么“看”着他无声无息。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同样扭转过头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阿飞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
阿飞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感觉自己像被无数根冰冷的针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或者说被另一个时空的亡者集体凝视的、绝对的死寂与恐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鸡叫了。
远处传来一声嘶哑、模糊的鸡鸣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仿佛咒语被解除阿飞猛地喘过一口气连滚带爬地缩回帐篷最里面用睡袋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直到天光大量外面鸟雀鸣叫他才敢哆嗦着探出头。
村庄消失了。
油灯、屋舍、村民无影无踪。
眼前依旧是那片广阔的、泥泞的库底洼地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
只有那几根腐朽的木桩子依旧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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