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国鬼故事第541章 无言巷的居民
乌斯季-瑟索尔斯克每年有四个月被雪封死剩下八个月则像一块泡胀的面包在化学厂排出的热雾里慢慢发霉。
伊凡·伊凡诺维奇提着一只人造革公文包在第五号楼与档案馆之间的土路上来回七年鞋底踩出的两条凹槽早已像铁轨一样嵌进泥里。
凹槽尽头是档案馆的侧门铁板上用红漆刷着“肃静”二字漆层剥落像结疤的伤口。
门上的灯泡白天也亮灯罩里堆满自杀的飞虫影子投在地面像一张被针钉住的黑网。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时总有一种错觉:不是他开门而是门在吞咽他。
档案馆的前厅永远飘着潮布和浆糊味。
女清洁工每天早上用一桶温水擦拭列宁半身像水很快变成铁锈色她就把水泼到窗外让雕像的血丝渗进土壤。
伊凡·伊凡诺维奇经过雕像时习惯抬手扶正帽檐其实那里没有帽子只有一层灰。
他得在打卡钟上把卡片插到底再听“咔”一声脆响那声音像骨头折断证明他仍被计算在“生者”一栏。
彼得罗夫娜坐在窗口后面织袜子棒针相碰发出轻快的嗒嗒声她抬头冲他点头眼睛却像两粒被冻住的苍蝇卵没有焦点。
地下室的气味更浓:纸张、樟脑丸、霉斑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肉香像煮过头的骨汤。
伊凡·伊凡诺维奇负责1930—1940年区段的重新编目。
上头说要“优化历史”把重复件挑出来送进粉碎机好腾出架子放新经济区的统计表。
粉碎机是德国货刀片钝了撕纸时发出哮喘般的呻吟碎屑像雪片一样堆在麻袋里晚上被卡车拉到河边烧掉。
烟升起来与化学厂的废气混在一起给整座城罩上一层塑料膜太阳看上去像一枚被腌坏的蛋黄。
星期一上午他爬进最里侧的排架。
那里灯泡坏了光线像被老鼠啃得参差不齐。
他抱着一摞发黄的卷宗弯腰穿过铁架隧道忽然踢到一只硬纸盒。
盒子被胶带缠得严严实实标签上用紫色墨水写着“1937-0”。
墨水已渗进纤维像干掉的紫血。
他愣住:按照编目规则年份后绝不可能出现“0”号。
他四下看只有一排排沉默的夹子像竖着的墓碑。
鬼使神差他蹲下去用钥匙划断胶带掀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份档案灰色封皮比通用尺寸略大摸上去温热像刚出炉的砖。
他翻开第一页纸面抖出一股陈年的檀香味却混着新鲜血腥。
第一页贴着一张老照片:广场、人群、列宁像。
人群仰头像被无形的绳子勒住喉咙;雕像底座旁却蹲着一个矮小的影子背对镜头肩线模糊仿佛随时会溶进石基。
照片下角印着一行褪色的字:摄于1936年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州注意阴影部分不符合光学原理。
伊凡·伊凡诺维奇眯眼果然影子投在相反方向像有人把底片翻了面。
第二页是手写报告字迹瘦长像被门缝夹过的手指: “观察者不是人也不是鬼。
观察者是那些渴望成为旁观者的人最终成为的东西。
他们不再参与不再被计数不再对痛苦或喜悦产生比例感。
他们存在的目的仅是观看并在无人阅读的文件里留下观看的痕迹。
实验表明当羞耻达到阈值受试者会自发放弃面部特征以换取全景视角……” 字迹在这里中断纸面隆起一道沟壑仿佛写字的人被抽掉了脊椎。
伊凡·伊凡诺维奇喉咙发干他想起自己昨晚的梦:他站在床边看见自己蜷缩在被褥里磨牙喉咙里发出细小的、拉锯般的声音。
那声音和粉碎机的喘息一模一样。
他合上档案想把它塞回盒子可盒子不见了。
脚边只剩一滩冷灰像烧过的信。
他抱着档案爬出排架灯泡忽然亮了白光打在他手背上血管根根分明像冻僵的蚯蚓。
彼得罗夫娜站在通道口棒针停在半空毛线垂下来像一条白色的舌头。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压不住尾音的颤抖。
“编目错误准备销毁。
”伊凡·伊凡诺维奇挤出笑肌肉像湿纸一样贴在骨头上。
彼得罗夫娜盯着档案封面瞳孔收缩成针尖。
“放回去”她嘶声说“有些文件不是给我们看的。
”她说话时嘴角飘出一缕白雾好像屋里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那天夜里他回到斯大林大道47号。
楼道灯坏了他数着台阶往上爬数到第五层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也数着台阶:一、二、三……他猛地回头黑暗里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呼吸在墙上撞出回声。
进门后他把档案塞进抽屉用熨衣板压住又搬来一箱未拆封的《真理报》压在上面。
做完这些他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却冰凉得像化开的雪。
厨房水龙头滴水节奏精确:三长两短停半拍再重复。
他蹲下去打开柜门捕鼠夹上夹着半截尾巴血已发黑尾尖却在抽搐像微型钟摆。
他忽然想起报告里那句话:“当羞耻达到阈值……”一股尖锐的羞耻从胃里升起——他今天又在领导面前赔笑笑得像被钳子扳开的罐头。
他抬手摸脸脸皮粗糙却软得随时会掉渣。
他蓦地渴望成为旁观者渴望从自己的皮囊里抽身像抽出一条被血黏住的衬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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